楼徙(停更版)

架空穿越。

本文收录于合志《万人非你》。

前篇：（一）

二

在相同的事件发生过数次之后，黄少天迅速总结出了穿越的规律。他发现这件事随机性很强，可又好像冥冥之中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规律。两个时空是完全平行的，日期可以对应，时间的流逝速度也完全相同，所以他在景德年间停留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的意志。一个黄少天只能存在于一个时空，他由于常常随手推开一扇门就降落在了叶修面前，为此不得不编出无数种理由解释自己的凭空消失。而最轻松的情况大都发生在家里，黄少天放学之后在房间里的时候，他的父母通常不会打扰，如果他这时候因故穿越，往往能停上一两个时辰。

穿越的频率时高时低，有时他一两天就会遇上一扇通往宋朝的门，有时一个星期也见不到叶修一次。起初他还会对每一扇门抱有强烈的期待和忐忑，后来他渐渐懂得了“平常心”三个字对这件事的重要性，并且心态良好地把叶修当作一个上天馈赠的千年前的朋友。

他的第二次穿越到来的时机十分恰到好处，那是第一次见到叶修的三天之后。适逢周末，黄少天约了一圈发现自己的同学全都身处辅导班地狱之中抽不出身，只好独自一人去图书市场买老师刚刚布置下来的参考书。再次见到熟悉的客房时，黄少天恰好和叶修撞了个满怀。

“呦，来了啊。”叶修等黄少天从柜子里爬出来，然后拿出柜子里的一个包裹，抖出一套新衣。叶修解释说今天便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掌门陶轩素来嫌弃他人前不修边幅，丝毫没有名门大派的风度，这次特意嘱咐他上擂台前换身衣服。衣服是苏沐橙帮她选的料子和样式，请杭州城最好的裁缝做了来。

待到叶修换好衣服，扛起了千机伞，黄少天看他一副行将出门的架势，却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跟上。最后还是叶修回头问了一句：“这回急着走么？”

黄少天摇了摇头，叶修便招了招手：“那随我来吧，上回你不是惦记着去看擂台。”

黄少天把叶修的毫无防备解释为高手的自信，他有些犹豫地指了指自己：“可我什么都不懂啊，会不会露馅？”他在这里只认识叶修一人，而自己对叶修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皮毛。

叶修凑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别说那些奇奇怪怪没人听得懂的话，跟紧我，就行。”

叶修这时候还不知道让黄少天少说话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接下来嘉世上下都知道了叶修有这么一号江湖朋友。黄少天这时候还在青春期，脸上顶着几颗痘痘，发色偏浅的长发在脑后被绑成个高高的马尾，一袭蓝色劲装配长剑一柄，打眼一看便是一个涉世未深的江湖少侠的模样。叶修素来低调，除了苏沐橙和陶轩，哪怕同门派的师兄弟对他私下的了解也并不是很多。所以一时间竟无人怀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的来历，只有苏沐橙围着黄少天探头探脑，时不时别有深意地瞧一眼叶修。

苏沐橙和黄少天两人年纪相仿，一个从小就混迹江湖，一个生在现代，自然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那些迂腐的教条概念。一路上山走了一趟，竟然也渐渐地混熟了。黄少天话多的本性一旦暴露，就时不时地忘了叶修的告诫。每当他一顺嘴说出些谁也听不懂的词汇出来，叶修就会说几句话帮他掩饰过去。好在黄少天机灵得很，很快就掌握了适当的装傻充愣的技巧。这让他在旁人眼里，差不多就是一个出身世家、第一回独自出门闯江湖的小少爷，对于这类人，大家都是很宽容的。

“武林大会啊，前半截没趣得很，上届的盟主掌门和大家一通寒暄客套，互相吹捧，差不多说上几盏茶的时间才算完。”众人在搭好的擂台附近落座，嘉世因为是卫冕的盟主门派，位置十分靠前。黄少天近水楼台，和叶修与苏沐橙同坐一张桌旁，此刻正伴随着陶轩在台上说话的背景音，听苏沐橙和他小声地解释。

“后半段的打擂才是重头戏。说来也简单，上届的盟主守擂，若输了，便由赢的人守下一轮，直到所有人打过一轮，留在台子上的那个人代表的门派就是下届盟主。”苏沐橙说到这里，便朝对面的叶修努了努嘴示意，“叶修他上一届从头站到尾，一年以来江湖上未见什么新秀，恐怕今年最大的对手还是霸图的韩掌门。”

两人齐齐看向叶修的时候，他意料之中地端着烟斗吐雾吞云。叶修的烟斗看上去精致无比，哪怕黄少天不识货，也能意识到这是由上好的木料与玉料打造而成。叶修的手指修长好看，烟斗擎在指间，说不清的写意潇洒，好像传世的水墨画，不知不觉就让人看呆了。等到回过神来，黄少天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掩饰失态，而叶修和苏沐橙的几番随意的交谈，也让黄少天将在座的诸多门派认了个全。

其后，自然就如同苏沐橙所说的，打擂才是重头戏。但饶是有了这层铺垫，之后的半个时辰也看得黄少天目不转睛。黄少天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武侠小说当然看过太多，就像他发现千机伞的存在一样，叶修在台上的表现，似乎在一瞬间使得所有作品里穷尽想象的描写尽数失色。那些瑰丽的被文学效果渲染过的描写，不及一个真正的高手在你面前出手所展示出的气度与风采的一分一毫。千机伞的变换令人目不暇接，各种形态的兵器到了叶修的手里都没有一丁点的破绽，好像那就是他扬名立万的看家招式一般。当最后战矛收起，千机伞的伞骨弯折收回，再度变回一把原始形态的伞时，黄少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脱力一般的，蓦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半晌之后才舔了舔嘴唇，发现下唇已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在他的舌尖上弥散出一股子铁锈味。

直到若干年后，他都庆幸这一日自己在台下，见证了这一切。

苏沐橙很快就得知了黄少天的秘密，原因是有一回黄少天正预备从柜子里钻出来，一抬头居然看到苏沐橙也在叶修的房间里。他登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叶修走过来拽了他一把，用最简单的措辞解释了一番黄少天的来历。

他来之前苏沐橙似乎一直在嗑瓜子，此时也有一个装满瓜子的小篮子递到黄少天的眼前，少女笑兮兮地招呼他：“抓一把，慢慢吃。”

事实证明宋代的瓜子和现代的味道别无二致。在仿佛耗子偷米的咔嚓声里，黄少天被迫接受了一番远比叶修更富有好奇心的疑问。上回来的时候，黄少天就已经知道了苏沐橙和叶修的关系，似乎是苏沐橙的哥哥与叶修是挚友，他们三人一起长大，相依为命。谁料后来苏沐秋生病去世，而叶修这个哥哥不是亲生，早已胜似亲生。这段伤心事黄少天在得知之后，对苏沐橙可以说是再无戒备，原因只在于她是叶修全权信任的人。

所以他也像对待叶修一样对苏沐橙和盘托出，也是在这天苏沐橙第一次让他试试看能不能将这边的东西带回去，当然最后这个尝试以失败告终。苏沐橙还试过他们是否也可以和黄少天一样通过他来时的门穿越到千年之后，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在这样的玩闹消耗掉了几次黄少天停留在这边的时间之后，新鲜感过去，黄少天每次过来几乎像是串门一样稀松平常了。叶修和苏沐橙在他永远信息量很大的话语中渐渐懂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大多数用词，比如上学和考试，比如电脑和手机。黄少天会选择偶尔周末独自在家的时候过来，不必担心有人发现他的消失，时间变得宽裕，叶修也会带着他和苏沐橙去街上逛一逛。

嘉世坐落在江南的杭州城，举目繁华，盛景如故。

叶修就是这样养成的习惯，若是黄少天不在，他和苏沐橙出门的时候两人也会商量着顺手买些小东西备着，下次黄少天来的时候给他看或者给他尝。需知叶修这人似乎没有什么算得上是挚友的人，嘉世中人，陶轩算是一个，可身份有别，人前那终究是一派掌门。嘉世除了苏沐橙之外的人，对叶修的态度更是复杂，敬畏有之，不服有之，对他永远是不辩真假的疏离而恭敬。在黄少天出现之前，他能说些心里话的恐怕只有苏沐橙一人，而这也使得他们两人的生活，均因为黄少天的出现而变得不一样起来。

一个人融入另一个人生活的过程，总是潜移默化、悄无声息的。黄少天时常冒出的担忧始终没有发生，他的穿越技能持续了几个年头都还有效。嘉世乃至其他门派叶修的熟人都已知道了叶修这位神出鬼没的江湖朋友，这项游走在时空夹缝里的技能被黄少天适应得愈发游刃有余。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去，除了一件事——在黄少天观战过的那一年武林大会之后，嘉世再也未坐上过武林盟主的宝座了。

TBC.